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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5章蒹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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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5章 蒹葭

看他一片猶疑之色,燕長寧捏捏他的手解釋道,“你別誤會。我其實都記得的。只是……一些片斷……”她皺著眉,揉了揉腦袋,“很模糊……只記得感覺,想不清細節了。”

越崢見她神色痛苦,寬慰道,“那就不要想了,來日方長。”

燕長寧點頭嗯了一聲。

藥侍局如往常一般有條不紊的忙碌著。醫女們拿著房子抓藥,搗藥,煎藥,水汽迷蒙,一進門便是一股悶人的藥氣,待久了便渾身出汗。冬天還好,一入夏,進藥房忙活簡直是苦差事。可如今宮裏住了尊佛,有皇帝的命令,誰也不敢怠慢,爭先恐後的進來忙活——這可是肥差,幹好了月錢都能翻倍的漲。

裏面正藥香滾滾,門卻突然被人打開了。醫女們轉身一看,慌忙行禮,“皇後娘娘。”

於琴之依舊一身素縞,與這裏極為融合。她擡手免了禮,便在這裏轉悠了起來。一個機靈的婆子突然上前笑道,“娘娘金尊玉貴,這裏是藥房子,潮濕悶熱,恐悶壞了娘娘的身子,您還是出去吧,這裏有奴婢們守著!”

於琴之笑了笑,“你們忙你們的,我隨意看看。不要拘禮。”她頓了頓腳步,側身問道,“南承殿裏每天要送去多少湯藥?”

一醫女答,“回娘娘的話,南承殿姑娘死裏逃生,身子特別虛,太醫們都吩咐奴婢好湯好水的伺候著,每天幾幅藥照常開著,奴婢們爐子上煨好了就給送去。”

於琴之嗯了一聲,四處轉開來,邊走邊說,“那位姑娘是我故國舊交,她病入膏肓本宮也跟著擔心,想出分力。”她打量了一圈,指了指棕黑色的瓷缽,問,“這裏面是給那位姑娘的藥麽?”

醫女上前看看,答道,“是的。”

於琴之用帕子拈著瓷蓋打開來,湊近聞了聞,捂著鼻子道,“這藥也太苦,你們去拾點冰糖擱進去,姑娘嘛,哪有不怕苦的。”

醫女躬身道,“還是娘娘想得周到。”她一應聲,上櫥櫃那兒取了冰糖遞過來,於琴之伸手接過,哧溜溜丟進爐子裏,蓋好蓋子,撚了撚水袖,轉身往外走,出門前撂下囑咐,“好生看著爐子,皮子都緊點兒。”

午後,南承殿清涼幽靜。燕長寧倚在榻上翻詩集,看得津津有味,時不時念出兩句來,一旁打扇子的翠娥抿嘴笑道,“姑娘怪愛看這些玩意兒的!奴婢們認的字不多,看上半天頭都該大了!”

燕長寧擡眼笑瞟著她,說道,“其實我以前也不愛看什麽詩的,只是最近病著,以此解解悶兒罷了。不過也真是奇怪了,以往沒覺得這些句子有多美,現在看看感覺大不一樣。”

翠娥驚訝道,“姑娘以前看過這些詩?”

燕長寧點頭道,“是啊。”詩經裏面的基本篇目她還是知道的,還有一些唐詩宋詞,都耳熟能詳,不算生僻。

“那可怪了!”翠娥揚聲道,“這詩冊子是咱們太後編的,只此一本呢。”

燕長寧眉梢一挑,笑意更深,“你們太後是個奇人,既是戰神,又在詩詞歌賦方面頗有造詣呢。你瞧這篇《蒹葭》,蒹葭蒼蒼,白露為霜,所謂伊人,在水一方。一會兒在水中央,一會兒在水中砥,真真是求之不得,撩得人思之如狂。”

翠娥有些聽不懂,也還是吃吃的笑著,打趣道,“姑娘這是怎麽了?懷春了?如今可是夏日裏,待到明年春,若是皇上能順利納您為妃,就能收收您的心了!”

她一楞,笑意頓時凝固在嘴角,只見她斜過眼睛去問,“納我為妃?這話是誰教你說的?宮裏怎會有這種捕風捉影的謠言?”

翠娥見她眼神突然冷了下來,不由得一楞。到底也是伺候過權貴的人,立馬有眼力見兒的跪下來,“姑娘息怒,這些話原本沒有傳的,只是人人心裏都有數,皇上對皇後娘娘都沒這麽上心過,奴婢們就是嘴欠,不覺得有什麽,隨意拿來閑聊罷了,姑娘可千萬別跟奴婢們一般見識!”

燕長寧只是隨意一問,不想嚇到了她。她聲音放柔,“原也不是什麽大事,你先起來。”翠娥含著淚偷偷打量她兩眼,見她面色如常,這才訕訕的起身。燕長寧嘆口氣,“這些沒邊沒際的話頭不能亂傳,你們的皇上皇後是結發之好,太後不是都立下了一夫一妻的規矩了麽?你們還能閑聊這些話?”

“姑娘有所不知。”翠娥拭了淚,低頭道,“縱是有一夫一妻的規矩,可咱們京城好些大人府中還是養著小妾。到底是上不了臺面兒的,太後也就沒說什麽。更何況萬歲爺九五之尊,看上哪家姑娘還有不收進來的道理?奴婢們也就是隨意一猜,姑娘別忘心裏去。”

燕長寧漫不經心的撫著詩冊,似是囈語道,“……你說,皇上對皇後都沒這麽上心過?”

“是呀!”翠娥一提起這個就來了精神,“您是不知道,您昏迷的那個月,皇上衣不解帶,整個人都熬瘦了,眼底下黑了一圈。奴婢送湯藥進來的時候,時常看見皇上握著您的手發呆,餵藥餵水什麽的都親自上手,生怕奴才們手腳不靈泛顫著您。就這份用心,叫人瞧見了怎麽能不多想呢?況且也不是一次了,您還有一回也病在這南承殿,沒有一回不人仰馬翻的,皇上可把您當成心肝兒疼呢。奴婢覺得,皇上定是對姑娘動了心,只不過,若要納妃……”丫鬟面有難色,很是惋惜的樣子,“且不說太後管得嚴,就是皇後那兒,也不一定過得去!”

燕長寧淡淡的聽著,心頭跳得厲害。她撫著詩冊,手指緩緩摩挲著“伊人”二字,久久不言。

屏風後,侍女端著藥碗進來。翠娥一看見,殷勤的上前接了來,打發侍女出去,才走過來道,“姑娘,該喝藥了。”

燕長寧嗯了一聲,放下詩冊,從榻上撐起身子,翠娥把枕頭墊在後面,她靠上去,一口口喝下烏黑的藥汁。小半碗藥很快見了底,翠娥用帕子拭了拭她的唇角,笑道,“姑娘今日喝藥倒是爽快!”

燕長寧淺笑,“今日這藥是擱了冰糖?我喝著很是爽口。”翠娥笑著起身,端著空藥碗走到屏風後遞出去,苦口婆心的說,“良藥苦口,即便再苦的藥姑娘也得一滴不剩的喝下去。否則身子怎麽好?”她一轉身,便看見燕長寧神色痛苦的捂住肚子,方才還紅潤的面色瞬時煞白,翠娥驚叫一聲,“我的娘誒!姑娘這是怎麽了?!”

燕長寧咬著唇,額頭上很快滲出冷汗。她手指狠狠掐著枕頭,痛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一句,只覺得眼前直冒星光,五臟六腑都絞在了一起。翠娥驚慌的扶住她,對外頭大喊,“來人!來人啊!請太醫!通報皇上,姑娘不好了!”

入夜,南承殿傳來越崢的怒吼。

“庸醫!”越崢一腳將太醫踢得老遠,“你不是金科聖手麽!這點毒都解不了,你憑什麽享我海疆俸祿!”

太醫扶住官帽,顫顫巍巍的跪穩了,不住的磕頭,“皇上息怒皇上息怒!容老臣再看看,再看看!”

燕長寧早已昏了過去,嘴唇沒有一點血色,汗也不發了,動也不動了,躺在那裏就像一具屍體。越崢火氣一大,揪起太醫的衣領丟到床邊,“她若是死了,朕誅你九族!”太醫無可奈何,拭了把汗決定再用針刺刺。心裏腹誹道,怎麽每次這女人出事皇上都拿她們出氣?這姑娘是不是跟他們太醫署八字不合?不然怎麽每次一出現準給他們出難題,一個不慎就沒好果子吃!

他剛拿起燕長寧的手,頭頂便一聲巨響,夾帶一句低沈的怒吼。

“都給我滾。”

眾人還沒看清,就見一抹青影鬼魅般的落在床邊,天花板破了個大大的洞,掉下無數木屑。

翠娥驚叫著被他一把揮開,他馱起燕長寧幾近僵硬的身體,在她嘴裏塞了顆藥丸,捏住下頜讓她吞咽,隨即盤腿坐在她身後,雙掌揮出,一把打在她單薄的背上。

她終於有了反應,皺眉悶哼一聲。

太醫嚇得倒在地上,被他一個眼神橫過來,“準備好你的針,紮進手指,逼出毒來!”

太醫楞楞的應聲,顫抖著打開針匣子,拿起燕長寧的手指,一根根的戳進去。

越崢緊緊盯著歐陽夏。他聽範庭說起此人,古怪之餘對他也沒什麽偏見。燕長寧處在死亡邊緣,只希望此人真有神力能夠救回她。

歐陽夏不斷運功,一掌掌擊在她背上,空曠的大殿內都能感覺到氣流震動,太醫汗流浹背,連眼睛都不敢眨,仔細的施針。須臾,歐陽夏臉上滿是汗水,手臂也微微搖晃,氣息減弱,他心一橫加重力道,猛地逼上去——

“噗——”

一灘黑血自燕長寧口中吐出,染在素色的簾帳上。歐陽夏收回手,接住她的身子,冷聲道,“把針撤出去。”

太醫嗳了一聲,利落的抽出十指上的針,只見無數紫黑的血從指頭放出,汨汨的流在地板上。

越崢看著那些烏黑的血,心頭一痛,眼眶紅得像狼。下藥的人最好不要讓他找出來,若是找出來,他定會將他碎屍萬段!

歐陽夏摟她在懷,用袖子擦去她滿頭的汗,甚至聽到了心裏石頭落地的聲音。太醫默默把脈,心下一松,幾乎癱軟在地上,“……皇上,姑娘再次死裏逃生,不可謂不福大啊!”

殿裏所有人都緩緩吸了口氣。

越崢神色稍微緩和了點,他望望床上的二人,又看了看周圍,轉身沈著臉走向外殿,吩咐道,“去把藥侍局的所有人叫來!內室的人都退下。”

南承殿正廳,越崢坐在主位,鷹一般的眼睛掃過堂下所有人的臉,那份威嚴讓人心裏生寒。

“那碗藥過了多少人的手,一一給朕報上來。”

一醫女戰戰兢兢的磕頭,“回皇上,從抓藥到煎藥,每一步都是按照以往的程序走的,絕不會有什麽不妥啊!”

越崢將信將疑,問向給燕長寧把脈的眾太醫,“你們來說說,她中毒是什麽原因,誤食湯藥還是膳食有問題?”

太醫們對視一眼,上前叩首道,“回皇上——”

“太後駕到——”門口驀地傳來通報聲。越崢擡首起身,眾人下跪行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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